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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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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鏡

*

都說, 菩薩慈悲,佛渡眾生。

但很多時候,人們所求所盼卻都離不開一個“欲”字, 總歸是無妄。

地獄無端失火,人間百鬼失格。

往日祭拜的神明俯身輕笑, 除了“善哉”之外, 竟別無二話。

太陽從此端落下之際,便是於彼岸上升之時。

潮起潮落,誰又能信誓旦旦地宣稱, 這個世界就是缺他不可。

黃昏日暮的光影被雲層沖沒, 八月初七的白晝一閃而過。

為了迎接這天的到來, 季繁老早就開始準備。打昨日開始,就將屋外的院子清掃打理,騰了地方出來, 擺好兩排純白的木制餐桌。

這會兒,自助餐的食品已經陸陸續續擺開, 蛋糕、燒烤與紅酒,應有盡有。

紅色的愛心氣球飄了滿屋, 由裏到外都是一派喜氣洋洋。

大門口更是大張旗鼓地拉起了一條橫幅,非常沒有道德地霸占了隔壁的大半屋門。

上面字句洋洋灑灑:“熱烈慶祝李佚笙女士與季繁小姐愛滿九周年”。

傍晚五點五十分,從旁邊屋裏走出來的陳碩冷不丁看到這個盛況時, 毫無意外地怔楞了一瞬。

“嘖。”周薇在旁邊輕笑:“瞧瞧這陣仗,不知道的,還以為是你女朋友要表白呢。”

陳碩哼笑著斜了一眼過去:“你不說話,沒人把你當啞巴。”

“......”周薇食指與拇指輕捏, 湊到嘴邊,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。

一分鐘後, 兩人並肩進門。

這才發現小院裏已經烏泱泱地聚了好幾堆人。

幾乎是同一瞬間,正在人群裏穿梭忙碌的季繁一眼就看到了他們,開始瘋狂招手:“這裏!”

陳碩頓了下,擡腳過去。

見狀,周薇聳聳肩,自覺躬身從桌上端起杯紅酒,打算去角落裏消磨時光。

卻不想下一秒,她就被這場宴會的女主角叫停了腳步。

“周薇。”李佚笙笑著走過來,歪了歪頭:“好巧,你也在這兒。”

橘紅色的火燒雲燃在天邊。她施施然而來,一身紅裙搖曳招搖,竟比那烈焰都要亮色千分。

周薇略微頷首,回禮道:“不算巧,畢竟是我特意過來的。”

“是阿辭和你說的嗎?”李佚笙輕點了下腦袋 ,附和般說道:“你們昨晚是不是工作忙到很晚?”

周薇挑眉:“他跟你說自己是在工作嗎?”

李佚笙像是被噎了下,緩了會兒,才道:“沒有,是我猜的。”

瞧她這反應,周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謝久辭生病的實情,便打哈哈略過了這個話題。

李佚笙略微垂眼。

視線自她頸間的紅繩處下落,定在那尊藍玉紅鉆佛面墜上,周薇慢慢停了抿酒的動作,意有所指地問道:“你戴的這個鏈子......”

“應該是我生母的舊物。”李佚笙隨口道:“不比阿辭送你的那條。”

“......”周薇覺得她話裏帶刺,提醒道:“阿辭可是你的男朋友。”

李佚笙扯了笑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
話畢,日芒散落。

李佚笙眼尾的金粉迎光閃爍。

她挺直身子站在院內草坪的正中央,背後就是漫天的霞光,一雙杏眼半瞇,似笑非笑地望向面前的女人,眸中含冰,宛若盛開在雪地的野生紅玫。

“周薇。”李佚笙的語氣傲慢又無禮,明晃晃地帶著攻擊性:“我可以永遠不回周家。”

她直接攤牌:“你想要的一切,我都可以讓給你。但是,只有謝久辭不行。”

“讓?”周薇咬字重覆,似是覺得好笑:“你倒是說說,我需要你讓我什麽?”

“你的父母?你的兄弟?還是說,你們家這個敗絮其中的空殼公司?”

李佚笙張了張口。

“我承認。”周薇把酒杯磕在了桌沿,“高中的時候,我確實縱容過緋聞橫行。”

“因為我想去國外讀書,當時能幫我的,只有謝家這一條路。”

“你可以說我趨炎附勢,也可以說我卑鄙無恥,當然,甚至能罵我一句唯利是圖。”周薇說,“對於曾經的錯,我無話可說,在這裏我向你道歉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但除此之外,我沒有做過任何一件昧良心的事情。”她樁樁列舉:“你的父母、你的兄弟、甚至你家的企業,我更是從未肖想過哪怕一秒。”

“在道德允許的情況下,我用盡自己的本事往上爬,有錯嗎?”胸口積壓了一整日的委屈徒然爆發,周薇眼淚不受控地滑落:“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,你們一個個地,為什麽要來責怪我?”

“哭什麽?”

一道清淩的男聲隨夜色漫來。

喧鬧的小院忽然變得安靜下來,所有人的視線聚焦於門外的一處。

李佚笙剛伸出的手就這麽頓在了虛空之中,她僵硬地側身,緩緩轉頭看去。

日暮已歇,昏月初升。

傍晚的秋風總是帶著涼意。

男人的面容半隱在黑暗當中,他穿著件深色的擋風衣,一步步踏入院內。細碎的額發垂下,半遮了硬朗的眉骨。

不知道是誰在此時開了燈,長串繁密的橘黃小星撲朔閃動,仿若天邊銀河傾倒。

時間猶如摁下了慢放的控制按鍵,幀幀畫面被無限拉長。

恍惚間,李佚笙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都在漸行漸遠。就如落幕舞臺上的投光一抹,她全部的感官都凝在了他的身上。

他依舊是那麽俊朗無雙,鳳眼薄唇,輪廓深邃,除卻眼周的一圈困倦青灰,整個人與平日裏簡直別無二差。

他在朝她這邊走過來。

李佚笙看著,眼中莫名蓄了淚。

她總覺得,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他了。

盡管。

他們十幾個小時前剛剛面對面地大吵過一架。

“阿辭。”李佚笙不自覺喃喃出聲。

聞言,路過她身旁的男人腳步似乎頓了下,但也可能只是她的錯覺。

微風陣起,空氣裏泛起極濃的酒精氣味,輕而易舉就壓蓋住了原本的烏木熏香。

謝久辭徑直繞過她,來到周薇的面前。

他擡手,屈起食指碰掉女人眼尾的淚珠,而後淡淡開口:“是誰欺負你了?”

這話一出口,在場各位都是一驚。

季繁傾身就要上前,卻被陳碩皺眉拉住。

周左然不明所以,又因著兩邊都是自己的姐姐不好發作,只好將滿腔憤懣遷怒在謝久辭身上,手下不自覺握了拳。一旁的趙嫣察覺不對,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
而陳夢和周世新則對視一眼,大眼瞪小眼間,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震驚。

這......怎麽不按套路出牌阿?

計劃裏不是說好的,等他一來就拉燈嗎?

見情況不太對,眾人也不好繼續按計劃執行,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,靜觀其變。

就連屬於當事人的周薇,現下也是一臉懵圈。

她憋了半天,硬是沒想出一句合時宜的話來,只好訕訕閉嘴。

以防說多錯多。

李佚笙怔然回神,慢半拍地看向明目張膽立於另一個女人身側的謝久辭。

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,都沒能發出聲音。

尷尬中,小院裏的空氣仿佛也隨之凝滯,氣氛陷入僵局。

良久。

謝久辭微啞的聲線再次慢悠悠地響起,聽起來沾了點不耐:“李佚笙,是不是該你解釋一下?”

“我......”李佚笙嗓音帶澀,誠懇道:“我好像說錯話了。”

“哦?”謝久辭嗤笑了聲:“說的什麽,不妨讓大家一起來聽聽看,也好做個評判。”

李佚笙垂著眼睫,咬唇道:“我......我對周薇說,我什麽東西都可以讓給她,但是你不行。”

“讓?”謝久辭的關註點同周薇一樣,“李佚笙,你以為你是誰?”

“我的感情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指手畫腳?”謝久辭睨著她,聲音裏淬了冰:“可惜我不是物件,而是個活生生的人。”

“我也有自己的想法,你又憑什麽能夠站在你的角度,說得起一個‘讓’字?”

想到不久前他說的話,李佚笙心中猛地一縮。

她擡眼看他,伸手去夠他的手指:“阿辭,我、我不是......我不是這個意思......”

我沒有把你的感情當作可以隨意施舍的垃圾。

也沒有認為你的愛一無是處。

我只是,我只是。

我只是想用最笨拙的方式守住我的愛人。

哪怕。

代價是要變為一個惡毒的壞人。

李佚笙紅了眼眶,語無倫次地道歉:“阿辭,對不起。我沒有......”

“誰TM要你道歉了?”謝久辭反應激烈地甩開她,第一次不顧場合失態爆出臟話。他的眼角染上血絲,咬牙道:“你的理由,我現在不想聽。”

眾人倒抽一口涼氣,無不例外地都察覺到了男人此時情緒裏的異常。

就連處於場景之中的周薇也沒忍住出聲制止:“阿辭,你到底在幹什麽?”

謝久辭眸色清明一瞬,心尖如同刺入了千萬根細長的銀針,連帶著呼吸都疼。

只有李佚笙置若未聞地覆又拉上他的手。

也許是擔心被再次甩開,她這次使了十成的勁兒,又害怕指甲嵌入會攥疼了他,只好向上再挪,用指腹捏緊了他的腕骨。

“阿辭。”李佚笙忍著眼中的濕意,朝他笑:“你不是說,我們之間還差一場正式的表白嗎?”

她的尾音發顫:“你看啊,今天立秋對不對,我的好朋友都在這裏了,也好讓他們做個見證。”

說到這兒,李佚笙視線才有空往四周環繞了一圈:“季繁、陳夢,她們兩個是我最好、也是唯一的朋友。”

她轉回來仰面看他,扯開嘴角:“你知道,我這人吧,人緣不好,不如你。”

“所以儀式感什麽的,做的哪裏不滿意,你多擔待。”李佚笙說,“趁著今天我過生日,我想鄭重地對你表白。”

她呼了一口氣緩解緊張,繼續說:“謝久辭,我愛你,我很愛你,我非常愛你。”

“我以生日的名義在此立誓,我願意對你忠臣、忠誠、忠貞。一生為諾,世代相守。”

“我愛你,愛你的眼睛,愛你的靈魂,愛你的所有,愛的是你,也不是你。但就算再重來一次,我還是會只愛你。”

“之前說氣話把你推給別人,這件事情是我錯了,我在這裏向你道歉。”

“老人們常說,夫妻不記隔夜仇。”

“所以,我們和好吧,好不好?”

李佚笙自認為用詞很嚴謹,她說的是和好。

因為她到現在,都不認為那句“到此為止”是分手的意思。

謝久辭說過的。

他永遠都會要她。

她覺得。

他一定沒有撒謊。

謝久辭沒說話。

李佚笙笑著逗他:“聽說,生日這天,壽星許願最靈了,所以你會原諒我的,對不對?”

視線相撞。

謝久辭眸中的墨色翻滾,裏面含著她看不清道不明的感情。

李佚笙猝然心中生怯:“你為什麽不回答我* 這個問題?”

“謝久辭,你說話啊,我現在許願肯定會實現的對不對!”豆大的淚珠砸落在地,李佚笙帶著哭腔質問:“你是不是......不想要我了”

“你沒有撒謊對不對,你說‘謝久辭永遠都要李佚笙’是算數的對不對,你還愛我的對不對?”

連續三個問題。

李佚笙歇斯底裏。

可是謝久辭依然無動於衷。

夜深,無星無月,眼前的光影暗淡。

於是也就沒有人註意到,男人垂下的臂上青筋暴起,更沒有人看到,他眼尾的紅痣色若滴血。

謝久辭低眼看著箍在自己腕間指節上折光而立的蝴蝶蘭,沈默著不發一言。

說來可笑,小院四周分明站了一群人,可是竟無一人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前。

院子裏的風更大了些,LED燈的微光終於不堪重負地閃滅。

李佚笙卸力般松手。

她忽地覺得自己像個莫大的笑話。

原來,一段無緣無故開始的感情。

真的會莫名其妙地結束。

甚至在此之前,她沒有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。

唯一可能的解釋,就是在各自為伍分開生活的這一周時間裏,在他的權衡利弊中,她被對方選擇性拋棄。

但如果,僅僅只是因為如此。

那她似乎也沒什麽可以遺憾的了。

李佚笙強迫著自己擡頭,與他的眼睛對視:“謝久辭,你聽著。”

“我至今不後悔愛過你這件事情,但是我也知道,強扭的瓜不甜,所以我選擇尊重你的決定。我再問你最後一遍,你還愛我嗎?”

謝久辭直勾勾地盯著她,一句“不愛”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。

他攥緊了拳頭,逃避似地別開眼。

“謝久辭!”

李佚笙固執地逼他做一個選擇:“如果你不說那句話,我不會死心!你應該,也不想我以此為借口一直煩著你吧?”

想啊,他當然想。

謝久辭在心底冷笑。

可是他不能那麽自私。

從知道婚約的那一刻開始,他就知道,自己已經不配再擁有她了。

不忠不孝。

他終究是占了個滿堂彩。

但謝久辭沒有辦法。

絕對的感情潔癖與極高的道德觀念,讓他無法從這個怪圈裏解脫。

所以他想以自己的方式。

結束這一切。

既然兩難全的責任在他。

那就消失好了。

總歸阿笙,也在怨他。

他的一腔熱忱終究是落了個空歡喜的下場。

謝久辭知道自己偏執到了骨子裏。

但是他不想改,也不願意改。

他曾經用生命和神明畫押。

自然要履行承諾。

畢竟。

他也確實再見了她一面,不是麽?

罷了,如果她執意要個理由。

那就讓他來親手放她自由。

阿笙。

不要困在愛裏面。

跟我在一起以後。

你好像很久都沒有笑過了。

往後無我。

你才會有更多愛,平淡、深久而非暴戾。

答應我。

這次,是你最後一次落淚。

往後。

笑著去生活吧。

我就,不惹你生氣了。

哦對了,還有。

生日快樂。

笙笙,要日日快樂。

思緒翻湧間,謝久辭閉了閉眼,擡手反摸到頸間,指尖勾住了來時特意戴上的那條金鏈,頓了一秒後,顫著解開了螺扭盤扣。

眾目睽睽之下,他扯唇,將那尊意義非凡的藍玉觀音像遞到了周薇手邊。

“周薇,我曾經送了你一尊佛,現在給你補一尊觀音,也算的上是圓滿。”謝久辭努力穩住身形,裝作混不吝的模樣:“我覺得,我父母年紀大了,或許是時候該給他們找個女兒了。”

“所以你願不願意,到我們家生活?”

謝久辭這話說的奇怪,在場的觀眾一直沒有反應過來。半晌之後,還是陳夢率先出聲驚呼:“他他…他是在按計劃求婚嗎?對象是不是搞錯了?”

俗語道,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。

這周家的水,潑到了謝家,自然就變成了謝家的女兒。

見李佚笙身影踉蹌,季繁掙脫出來,眼疾手快地上前攬住她的肩,給了她支撐。

李佚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手中的觀音像。

手不自覺地抖著摸上紅繩。

周薇楞神一瞬。

“謝久辭,你把我當什麽?”她控制不住地揚手打向他伸來的小臂,“難道我是你們彼此間用來慪氣的工具嗎?”

這個瞬間,周薇所有的自尊在這場鬧劇下全然崩潰,虧她問心無愧與陳碩爭論,偏她理直氣壯同李佚笙辯駁。

謝久辭僅用這麽一分鐘不到的時間,就讓她所有樹立起的高傲淪為笑料。

周薇哭著推開面前的人跑了出去。

謝久辭緩緩躬下身子,作勢要去撿掉落在地面上的掛墜。

就在這時,李佚笙掙開季繁,驀地蹲下身子,拉住了他的手。

所有人屏息註視著眼前的畫面。

很快,就聽見李佚笙涕不成聲。

“阿辭,你把剛才的話對我說一遍好不好?”

“我不會拒絕你。”

“她不要的東西我要。”

“你再試著愛我一回。”

“好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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